真愛家庭雜誌 第4期 (2002年04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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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不及守一個空巢

█晨小華

  驀然驚覺到生命裏中年的跫音是那麼清晰,是在九年前的一個春日。
  晚飯後,圍著長桌聊天,兒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我的頭髮。
  「唉喲我的媽,」他忽然大叫起來,「好長的一根白頭髮啊!」
  「是啊,」我故作委屈狀,「你不知道『你的媽』已經這麼老了嗎?」

白髮出現了
  「媽媽,其實老女人是很不適合留長頭髮的。」女兒不識相地接上一句。
  不顧我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,她繼續仔細地端詳我一會兒,接著用一種極權威的口氣說:「不過嘛,妳的臉蛋兒還滿適合妳現在的髮型。而且,好在妳的頭髮很多,白頭髮都藏在裏面,人家看不見。要不然啊-----那麼長一根白頭髮,實在不大美妙。」
  我瞄一眼丈夫,只見他目中含笑端坐不語。
  說真話,孩子們的調侃我不在乎,我只管他的感覺;偏偏人家是塊大木頭,只要我沒畫成大花臉、剃成大光頭,他啥意見也沒。
  可我也從不輕易放過他。年輕時,常喜歡問他愛不愛我的頭髮;看見長髮女郎的畫片,我也一定纏住他問個明白是我的頭髮好看還是「她」的頭髮好看。
  「當然是妳的好看嘍,愛人。」搞不過我,他也只好應付道:「哪有人比得上妳這一頭又黑又亮的秀髮!」
  十多年來,雖風霜歷盡,但每次攬鏡自照,總還算對自己看得過去。誰料到那一頭烏黑的長髮,卻逕自在腦後作起怪來。
  「你說我該染頭髮嗎?」我衝著丈夫問,聽來有點威脅的味道。
  他不答話,只一味笑望著我。

他喜歡就好
  我看見他眼角的紋;那曾經使我情迷的笑紋,在歲月的刻劃中,已然顯出成熟老定的況味兒。這麼多年來,他對我無微不至的疼愛和費盡心血的容忍,叫那原本就一頭的少年白,更平添了不少銀霜!
  飯桌上,杯盤閒適地散落著,烤雞的餘香浮 ?在空氣中,兩個小精靈亦步亦趨地盯著我和丈夫的眼色。向晚柔和的斜陽從乳色的窗簾縫隙悄悄射入,輕撫著女兒柔滑閃亮的髮絲,我的心中逐漸寧靜安詳起來,可嘴上還不大服氣。
  「記得你以前最愛我那一片黑得發亮的長髮。」我小聲向丈夫嘟噥。
  「對啊,以前我是最愛妳那一片黑得發亮的長髮,」他環著我的肩,頑皮地眨眼道:「可是現在,我最愛的是妳那一根白得發亮的長髮。」
  我笑著給他一拳,孩子們也都笑倒在我懷中。
  可不是!老公喜歡就好,誰管它白髮三千丈!

攜手健行去
  女兒上大學了,兒子去參加教會的初中詩班練習;星期天的晚餐桌上,就咱們夫妻倆。小小桌面擺著一盤清炒綠豆芽,一盤紅燒雞腿肉。我一口一口細嚼嘴中糯膩香甜的白米飯,忽然感覺到無比的滿足。抬頭望望那人,他也正吃得愉快,還目中含笑與我對望呢!
  「你覺得我好幸褔嗎?」我輕撥著豆芽中的綠蔥,揚起臉來幽幽地問他。——(嘿!此時不撒嬌,更待何時?)
  「當然嘍!」他也滿懂情調。
  「為什麼呢?」
  「因為妳有我。」
  就這麼瘋瘋傻傻甜甜蜜蜜地吃完了飯,看看天色還早,一人抓著一枚好大好大的經霜的紫色李子,邊啃邊牽著手散步去。
  我們穿過小徑,翻越山頭,氣喘吁吁地上了草莓山莊的最高嶺,眼前唰地出現了一片美麗的遠山近海。他引吭高歌,唱起了電影真善美的主題曲,卻才唱了兩句就被海上來的一陣狂風打斷。那強烈的風從西方的海上吹來,挾帶著萬千飛雲走霧。好涼,可一點兒不冷。

感懷在高崗
  站在高崗上。
  半人高的枯草在強風中猛力哈腰,把漠漠的野坡織成了一片金色的波浪。海風把雲霧繼續往下帶,極目望去,監獄島金銀島都已不見蹤影,沃克蘭大橋也幾乎完全被海上的雲卷淹沒,連那美如童話城堡般的舊金山都如天宮似地在雲霧中若隱若現,只露出一個高聳的尖尖塔頂,在雲霧圍繞下,寂寞地俯視著她腳底下一片茫茫的世界。
  「多好!」他說。
  「什麼事情多好?」
  「孩子們不在多好。」
  我笑睨他一眼,心裡卻有幾分同意。真的,在這美得讓人受不了的草莓山莊暫居兩年了,卻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來享受。平日裡忙得緊自不在話下,連到了週末也一樣不得空。
  尤其自從女兒交了男朋友,雙方大人窮緊張,一方面怕兩個孩子沒機會在一起,一方面又怕他們太常單獨在一起,乾脆來個折衷的辦法:星期天一做完禮拜,兩個家庭就泡在一起,大人跟大人約會,小孩跟小孩約會;從下午一直磨到晚上十一點,一次又一次,週而復始,回想起來真覺挺有意思的。
  如今好啦,一支箭心不甘情不願地總算也平射了出去。剩下兒子這小不點兒,竟也忽然一夜之間成熟許多,青年詩班少年團契的,有模有樣。
  「等不及他們都長大!」他笑瞇瞇地握緊我的手。

守候終有望
  這話他已經說了十八年。打從孩子們生下的那日,我們就一面快樂地給孩子洗澡餵飯,一面興奮地憧憬著將來他們都長大的那一天。其實,是他一人在猛興奮,我呢,是在半惆悵中被他的快樂感染,偶爾也跟著瞎興奮起來。
  奇妙的是,他真的十八年如一日,不改其興奮之情。有人說,戀愛中的女人最好看。難怪!跟他結婚十九年,我到現在還沒有變得太怎麼樣的醜。看來那句話還是有幾分道理。
  「下山吧!涼了。」他說。
  我們從另一條路下山,沿著海灣走回去。海水已退潮,淺灘上幾雙水鴨和白鷺正悠閒地低頭覓食。明月尚未升起,山頭的林間已先亮起了幾處燈,隔著淺海,在涼涼的晚風中明滅生輝。
  彎入校園,野蒔蘿在路旁散發著熟悉的清香,想到兒子可能快回來了,我們同時加速了腳步。為了趕時間,他建議走石階路回去。夜色稍濃,我們專心地一個階梯一個階梯地小跑而上,好幾次驚散了兩旁草叢間漫步的小鹿。
  好不容易到了家,見孩子還沒回來,我們趕緊沖了一壺茶,坐在 沙發上,拿起了今天的報紙。忽然兒子推門而入,大叫一聲爸爸好媽媽好,臉上紅撲撲喜孜孜地.鞋也不脫衝了進來,一頭就栽進我們懷裡打滾。
  他爹莫可奈何地放下茶盅放下報紙,一面疼惜地輕撫兒子的背,一面嘴裡小聲地向著我嘀咕:「等不及……了。」

作者筆名晨小華,本名陳正華(圖後排右一),作品常見於多種報章雜誌。目前與擔任牧師的夫婿周偉俊(後排右二)恩恩愛愛地定居加拿大多倫多,等不及要守一個空巢。兩位可愛的年輕人即為文中所描述的一子一女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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