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個週六早晨，我坐在疾馳的遊覽車裡，周遭大部分是頭一回見面的陌生人，耳畔傳來一陣陣大孩子們的喧鬧笑語，我的手輕輕拍著在座椅爬上爬下的娃娃，心底升起幾絲驚詫：我真的來了？！

        實在記不清上回帶娃娃出來遊山玩水是甚麼時候了，這大概是新手媽媽的通病吧？這回拎著大包小包出門，可還真是一大壯舉呢！

掙扎向前
        車子漸漸開進沙漠區，天色露出一點晴意，但大地卻是一片漠漠黃沙。兩歲半的娃娃整張臉貼在窗玻璃上看得目不轉睛，對他來說這片風景挺新鮮。我卻在心裡咕噥：「這麼荒涼，會有甚麼好玩？」

        車緩緩在路邊停下，導覽的男士先前已解釋：「這兒就是約書亞樹國家公園裡很特殊的一處地理景觀『巨石區』（Jumbo Rock），在沙漠裡這一大片鬼斧神工的嶙峋石塊，不僅可遠觀，還可近攀……」話聲未落，車上一群小學、初中年紀的大孩子早已按捺不住，車門一開全呼嘯而下，如出籠猴群三兩下便爬上石堆。

        身為惟一有小小孩的母親，我自覺身分特殊，一邊背起大包小包，一邊盤算著要不要讓娃娃坐在幼兒推車裡，等大哥哥大姊姊們探奇歸來。我是不打算「帶著」兩歲半的娃爬甚麼石頭山。正思量間，娃娃看到大哥哥大姊姊們已衝向前方，立時踉踉蹌蹌快步追去，我還來不及拉住，他已經手腳並用往巨石堆上爬去！

        之後的一個多小時，說來令人難以置信，但竟然是娃娃「領」我爬過一個又一個大小石堆。我既不甘願邁步又憂心忡忡看著他小小身軀在巨石間攀爬滑跳，我的心彷彿要跳出喉嚨。萬一他摔跤撞了頭，或者滑落石縫，或者手腳被蒺藜刺傷，或者……。而娃娃就像脫了韁的小馬，在空曠的天地間玩野了，何況前頭大孩子的身形又驅策著他好勝的心。任憑我在後頭大呼小叫，他頭也不回，而久不運動，又背著行囊的我，使盡力氣也只能勉強跟上他的腳步，更別說超前攔住他了。

        就這樣你追我趕，不多時我發現自己陷身重重石堆，沒了方向感，遊覽車也看不見，似乎別無選擇，只能掙扎向前。

驀然舉目
        我亦步亦趨地跟著娃娃；目睹驚險鏡頭，又無能為力時，只有默默守望、在心裡呼求天使拖住他的腳步。

        半路上，一位同車但不相識的婆婆看出我的窘況，熱情地伸出援手，她領路，我殿後，娃娃居中；大孩子們也時時停下腳步，對娃娃鼓勵有加……。

        慢慢地我緊繃的心弦鬆弛下來，這才發現―頭頂的天空，近乎透明的薄荷藍，吹過身畔的風，像泉水般清涼，野地裡的約書亞樹，那麼滑稽又執著地挺立著，枝幹用力地伸向天空。深吸一口氣，啊！多麼新鮮！

        再回神看著前頭蹦蹦跳跳的娃娃，我終於笑了起來。

        他是那麼自由，那麼歡欣，那麼無拘無束地享受著天地，享受著生命！我忽然領悟，父母親並不是永遠得扮演著帶領、引導的角色，有時孩子會不經意地跑到我們前頭（即使我們不願意、沒預備好、擔心這掛慮那……）。

        原本我怨怪自己無法將孩子拉回身邊，不得已跟著他跑，跑著跑著，卻意外看見另一片天空，認識到孩子無可限量的潛能。我學會放開孩子的手，卻握住了與孩子一同探險的驚喜。

        你聽見了嗎？石頭也會唱歌！
        我聽見石頭在唱歌，
        是從未聽過的新歌。
        音符記在仙人掌上，
        約書亞樹也拍手唱和。

        我聽見石頭在唱歌，
        是從未唱過的新歌，
        曲調流瀉在黃沙中，
        孩子的腳步也跳躍相和。

        我聽見石頭在唱歌，
        是從未寫下的新歌，
        歌詞飄過藍天白雲間，
        我們的心也雀躍相和

        配合本期主題企劃，特自本刊第10期（2003年10月號）與讀者重溫好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