實例1 顧真顏

消弭了一場迅速升溫的戰火
成人兒女與父母的衝突事件，往往表面上起因雖小，卻隱藏著未處理的傷。然而，只要立志追求和睦，仍可以爭取到處理深層問題的契機。

        我的原生家庭裡，幾代人都不會溝通，遇到衝突都用吵架或冷戰來對付。這就定下了我和爸關係的框架，幾十年來父女間只能談談天氣、時事和家務。曾試著跟爸談情緒和心靈層面的話題，結果他很不習慣，彼此很尷尬。等我成熟一點時，意識到讓老年人改變蠻難的，還是由我來遷就長輩，盡量避免挑起爭議的話題，只要爸開心就好。可這種表面上的「和睦」，到底是脆弱的⋯⋯

分秒必爭的星期六
        去年，我正趕著為一門中文閱讀課翻譯一批優秀短篇小說，且講義馬上就要付印，任務重、時間緊，下班後的晚上和週末全用來趕工。掂量一下，還是有可能無法及時完成，盤算著剩下的這個週末，當如何精簡行事曆好趕上進度。

        爸在老年人裡英文程度算不錯的，能讀新聞，還能對話。為迎合他對英文的喜愛，我把其中幾篇翻譯完、跟閱讀課老師定稿後，就順手把英文原版電郵給爸。傳給他兩天後，爸向我要翻譯好的中文檔，我以為他閱讀有困難，就給了他譯稿。

        接著，就在那個分秒必爭的週六⋯⋯

        每週末爸媽都來我家住。那天爸進門後說他讀了我的譯稿，發現有幾處翻譯得不對，要跟我切磋切磋。頓時，我在心裡豎起一面盾牌：我並沒請爸審校啊！一來爸的英文水準沒有那麼專業。二來時間緊迫，與其對定了稿的東西精雕細琢，不如趕緊譯完餘下的篇章。爸不了解全域，真的不需要插手。我跟爸說：「那兩篇已經定稿，現在還剩很多要完成，實在沒時間切磋。」

        後來，我一直在書房埋頭工作，但中間出來跟爸打照面時，他又拉我去切磋。我大概聽了幾點，發現他指出的並不是翻譯對錯的問題，而是他對文中人物的理解和我不一樣。因此暗自確定不需修改，也決定不再聽下去，否則爸會半天理論不完，就算我晚上不睡覺，剩下的活兒也幹不完。

被鎖在深淵般的那一刻
        插空和媽把午飯做好，正準備開飯，爸又指著電腦上的字，要來跟我論個明白。那時我已經快沒耐心，說了句類似「我不能接受你的觀點」之類的話。這下，點燃了爸的火藥桶：「我太了解妳了！這麼不聽話！你們這群人搞的是甚麼俱樂部？翻譯得錯誤百出，簡直是誤人子弟！」我像被冷箭穿心，怒氣中說：「你簡直是幫倒忙！」立刻，我們家從前常有的光景又出現了：爸狂風驟雨似地，一拍桌子，急速收拾東西，帶著媽重重地摔門，走人！

        錯愕、傷心、氣憤，如雷轟頂地把我鎖在深淵般的那一刻。爸太不講理了！管他不該管的事，以他的英文水準來批評我這科班出身的，還講那麼難聽的話否定我！十年來我如履薄冰呵護出的和睦，要毀於一旦了嗎？兒時家裡這樣大動干戈後，結果都是很久的冷戰；兒女看著父母臉色老實作人，然後要麼我向父母道歉，要麼大家沒任何解釋、溝通，就靠時間的推移，假裝甚麼也沒發生，繼續過日子。可這一次，我不想再為不該我承擔的錯誤道歉了。

        哭了三天，同時完成了所有翻譯工作，但跟爸的關係，又是無解。

一封難以下筆又不得不發的信
        接下來，我一邊梳理情緒，一邊禱告。禱告中，把許多積累的苦痛倒出來：爸總對別人不滿意，也從不真正關心我內心的感受和想法，就自以為是地喊出「我太了解妳了！」那三天，上帝沒說甚麼，單單讓我傾訴，讓我哭。倒乾淨後，感覺有點力氣了，跟上帝說：「我還是想跟爸和好，但我做不到！」

        之後，我提起筆，嘗試用文字跟爸溝通。雖然經過禱告，怒氣漸消，可是要寫出不計對錯、純以追求和睦為目標的信函，仍覺得好難。我覺得還是需要把事情解釋清楚，否則日後還會發生這種莫名其妙的衝突和傷害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，幾經修改，仍沒
敢發出。

        我參與的機構有個同工禱告群，我請大家為我代禱，也問負責人能否對我寫的信提出修改建議。雖然那是她極度繁忙的時期，可她二話不說伴我一同經歷這次危機。她一眼看出，表面上事件起因雖小，卻 隱 藏 著 未 處 理 的傷。她帶著我來來回回修改那封信，不僅要我在語言上體恤爸的需要和痛苦，能夠與他重歸於好，同時也不讓我閃避自己心中真正的痛，而是鼓勵我禱告，看是否要利用這次危機來和爸在真正的問題上溝通。信終於改得滿意了，趕在父親節前兩天發出。

        爸當天就回了信，說他對發生的事仍百思不得其解，傷心欲絕，但我的信讓一切煙消雲散，冰釋前嫌，他欣然接受我邀請他們第二天來我家聚會。其實我明白，冰只化了一點點，但至少，禱告的結果使一次迅速升級的戰火被撲滅了。

以後還要多開幾次讀書會
        第二天，像以往的週六一樣，我又把家門敞開。準備了很多爸愛吃的食物，還花了一上午跟爸坐在一起，細細聽他對我翻譯的意見，也平心靜氣地解釋我對原作的理解。給足了時間，並彼此尊重，爸竟然友好地沒再強求我接受他的想法，還說，那天上午像開讀書會一樣，以後還要。

        一年多過去，我和爸的關係走上了新台階，體會到爸的許多訴求，是因為他上了年紀，需要安全感，希望我認同。也發現過去這一年，爸對我和我家的事，越來越分得清界限，不輕易插手。有幾次我把爸力所能及的事託付給他，他開心得像個孩子。看來，是以前我沒在語言、行動上肯定、鼓勵他。求上帝賜我一顆體貼的心來愛生我養我的爸！

實例2 吳瑩瑛

記憶中那把巨大的菜刀
親子之間，無論經歷過哪些傷害或波折，總能找到溫馨、甜美的回憶。欲解開心結，必須有一方先踏出挖掘、回溯正向故事的一步。

        兒子是家中老大，從小一直很乖順。五歲開始學小提琴時，老師常誇讚他，我也覺得他在音樂方面有天分，就規定他每天必須持續勤練一小時，一心想把他培養成小提琴家，他也從未反抗過。因為他很少出錯，每次在演奏會上老師都安排他壓軸。到高中時他才向我表達不想繼續學了，還對我說：「要聽好聽的音樂，自己去買一片CD就可以了。」

        我堅決不允許他停止學琴，並親自載他去好幾個青年交響樂團練習、表演。後來老師看我太辛苦，就要求我讓兒子自己練琴，不要干預。一天，我在他練琴時段進入他房間，竟發現他事先把當天要練習的部分錄下來反覆播放，藉以矇混媽媽眼目。

        我氣沖沖走出來，既傷心又失望。當他向正預備晚餐的我提出從此不想再練琴時，我剛好在切菜，就把菜刀重重拍在砧板上⋯⋯。後來，兒子還提及這把菜刀在他記憶中特別巨大，把他嚇住了。那次之後，他也不曾在表面上反抗我。

老生常談未見效果
        後來他到波士頓念大學。我去看他時，見到牆角的小提琴盒上蒙著一層灰，像是從未碰過的樣子。因為那時他離家在外，我也管不了。大學畢業後他回到南 加 州 工 作 ， 但 由於從前受到的傷害太深，使他很討厭小提琴這種樂器。有時候我要帶孫子去聽古典音 樂 會 ， 懇 請 他一塊兒去，他也堅決不肯。心中積存著童年所留下來的
懊惱和憤恨，對我的態度一直十分冷漠。

        我曾努力想和他溝通，寫電郵給他，用過去的老方法告訴他，哪些事曾傷過我的心，並且希望他會因此而改進，他卻不加理會，仍固執地不願正眼看我，家庭聚餐送別時也不肯來抱我。

        我常主動抱他，邀他吃飯，為以前傷到他的地方跟他說對不起：「媽媽年輕，愛面子，用了那些錯誤的管教方法，請你原諒！」也常跟他說：「媽媽很愛你！」他會回我說他也很愛我，但不肯多談，總說：「事情都過去了，沒甚麼好談的！」如此好幾年過去，一直未曾收到溝通的效果。

嘗試新法漸入佳境
        後來在短期間內，家父胰臟癌突然過世，家母又得了失智症，加上與手足之間在照顧方式上意見不合，致使我患上憂鬱症。去看精神科醫師，並且跟醫師說起我和兒子關係無法改善的問題。醫師建議我從與孫輩建立良好關係開始，同時趁兒子來我家接送孫女之際與他互動。

        於是我鼓勵兒子帶媳婦出門度週末，讓兩個孫女到我家從事她們自己喜歡的活動，如採買材料做蛋糕、餅乾，或看YouTube學做小玩具，再麻煩我都盡力配合。孫女們和我的關係越來越親密，兒子也似乎能感受到我很努力想彌補對他的虧欠。

        某天，我在長輩團契分享此事，有位姊妹建議我每天寫封電郵給兒子，回憶他童年時所有發生過的母子互動中正向小故事，及讓我心中感動的場景。例如，每天早晨送他上學，臨分手時，他都會對我說：「媽媽，我一定要看到妳平安地先走開，我才能放心去上學。」看到我分享這件事，他表示很開心，從來不曾想過在媽媽心目中，他也有這麼好的一面！

        「每日一封電郵」的內容，都是曾發生在我們母子間溫馨的回憶，提醒他我們曾經如此親密，所有他年幼時的貼心小舉動對我都是如此刻骨銘心！如此交心和剖白，使他逐漸放下了冷漠的態度和心中的偽裝，橫梗於我們心中的那塊大石頭終於繞過去了！

        寫到第十篇，情況就有了改變。雖然他還沒有正式回過信，但他知道我非常認真想恢復母子間的關係。能感覺出，現在他到我家時，跟我擁抱的時候也比較自然、比較緊密了。

        如今，我連第二十封電郵的內容都規劃好了。如此一封封寫下去，相信上帝的恩典必牽引我們向彼此靠攏，重新尋回母子間那份起初的愛！

實例3 布蘭達

她也不知道自己為甚麼那麼偏心！
一味隱忍並不能解開心結。坦誠交心，真摯相待，才能看見曙光。

猶如透明人
        父親六十多歲過世時，母親剛滿四十歲，比我同父異母的大哥還年輕。父親有三個老婆，第一個是年輕時在中國成婚的，生下大哥丟給奶奶撫養就一走了之。後來他到南美洲某小國娶了第二任妻子，一同經營管理四家西式自助餐廳。由於父親會讀寫中、英文，西班牙語也流利，因此生意蒸蒸日上。他們生養了六個子女，生活十分豐裕。然而，父親享受榮華富貴之餘仍不滿現狀，結識年輕貌美的當地女子－我的母親，沒有完成離婚手續就再度拋妻棄子與新歡在一起，生下我們四個子女。

        母親與爸爸生下一男三女。母親特別偏愛哥哥，還格外偏心姊姊，也不知甚麼原因，父親卻特別寵溺妹妹。於是每次哥哥妹妹吵架，爸爸就不分青紅皂白打哥哥，媽媽則不以為然罵妹妹。我自幼被父母歸類為又笨又醜，無人聞問之餘，被父母徹底忽視。猶記兒時，為引起父母注意，還曾經假裝過視力有問題。

終於爆發
        母親跟姊姊同住十多年後，因為我帶著小兒子移民美國，姊姊就要求母親來與我們一起生活。我們的生活環境不如姊姊家寬裕，且我從事照顧病人的工作，在在都讓母親認為有失顏面。我平日兼兩份工，還要接送兒子課外學習，抽不出時間陪她，母女之間缺乏溝通互動，更加相處不睦。

        2017年大兒子在中國舉行婚禮，我帶母親同行。姊姊也從外州前去參加，買了很多衣物行李箱裝不下，她要求我和母親幫她帶回美國後再轉運給她。由於中途轉機、搭車、停留旅館，行李搬上搬下實在很不方便，我便婉拒了，引起姊姊不悅。母親見狀大發雷霆，堅持要我幫忙，且在賓客面前大叫大嚷，讓我深陷窘況。

        憋了一肚子氣回美後，好久不跟母親說話。終於有一天憋不住了，和母親大吵一頓，罵她太偏心，數落她對我不關心，指責她不體會、不了解我對她的孝心，毫無道理地偏向姊姊！我痛心地質問：「妳為甚麼會偏心到這種地步？」母親見我如此氣憤，低下頭輕聲且茫然地回答：「我也不知道為甚麼自己會那麼偏心！」

看見曙光
        第二天我就向母親道歉，並靜下心來請求她：即使無法改變偏心的習慣，也請先從表面上顧及我的立場不要做得太過分。想起父親生前忙賺錢養活整個家族，幾乎沒時間跟孩子講話、聊天，母親把我們交給奶奶姑姑照顧後，就每天陪著父親出外應酬，喝茶、聊天、聽歌、看戲，未曾學習為母之道。也許因為聰明美麗的姊姊釣得留美金龜婿，讓母親在親友間面子十足，且姊姊不需外出工作，能時常帶母親逛大街、品美食，讓她回味和父親共度的榮華富貴。她們倆有閒情、有餘錢，性格又相合，在一起自然開心。替母親想想後，我竟忽然對她生出了憐憫！

        年紀大的人，有時想法固執得就像鋼筋水泥般。但那次之後母親對我的態度收斂了很多，盡量不在我面前做出偏心姊姊的表現。最近我 收 到 一 張 服 裝 店 的 折 價券，帶著母親去選購了一件她喜歡又滿意的衣服，一路上有說有笑，已感受到我們的互動輕鬆了許多。

        我知道自己需要努力的地方還很多，但相信，藉著禱告祈求和感謝，把想要的告訴上帝，祂就會作我隨時的幫助，教導我學會體貼母親，讓母親的心受感動而能逐漸改變。